于少陵有一瞬间恍惚,楚问这张脸似乎有某种魔力，让他不自觉就恍惚心神，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
直到身体某种微小的疼痛,将他拉扯了回来。他一抬眼，楚问已经靠他靠得很近，呼吸清洗可闻，身边的叶珏也同样被迷惑了心神,陷入失神之中。

眼看楚问的指尖就要碰到他,他却猛地抬手，锋利的剑直指向楚问，冷声道：

“你不是死了么？怎么会在这里？还变成了长天派的首徒！？”

楚问一愣,似乎没料到他能这么快就回过神来。眼神沉暗，片刻才仿佛受了委屈似的道：

“这么久不见，大师兄对着我，便只有这些话么？”

“别岔开话题,回答我！”于少陵丝毫不被他影响，一副狼心似铁的模样。所以眼前的楚问，或者陆地宝终于笑了,他低垂着眉眼,轻声道：

“大师兄没有疑错,我的确是魔。”

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就承认下来，于少陵不由怔愣,可奇怪的是,听见他这话后,在场不少人竟都没有反应。

于少陵眉头轻蹙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。再看在场不少人，好像还处在失神之中,没有回过神来。

“你对他们做了什么？”

“我能做什么？”楚问似笑非笑，一脸兴味盎然的表情。

而他不答，于少陵也能猜：

“这些人会失神，是因为你的声音有问题？”

“什么声音？”楚问似乎还想装傻，但他曾经是于少陵最熟悉的那位小师弟，朝夕相处多年。哪怕身份是假的，举止行为却还是不免带上过去的影子。

所以于少陵只看一眼，就知道他是在心虚。

猜对了！

于少陵立刻就道：

“大家堵住耳朵，这魔的声音有问题。”

听见这个称呼，楚问脸色越发阴沉。偏还要笑，衬着他那张讨喜的笑脸，便莫名显出几分阴冷的味道：

“大师兄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。”

不过有他这句提醒，在场不少人总算回过神来。虽然还不敢确定于少陵的话真假几分，但刚才的失神的的确确是真实经历过的，所以看向楚问也不由戒备起来。

甚至有几位掌门已经不知不觉拿起了兵器，站到了于少陵这边。

情形顿时变得对楚问不利，但他似乎并不慌张。反而依旧挂着那张讨喜的笑脸，眼睛只看着于少陵，也只有于少陵：

“大师兄，真的一点同门情谊都不顾吗？”

“谁和你是同门！？你如今是长天派的高徒，还是魔族，我可不敢认你这位小师弟。”

“既如此，那就没办法了。”

于少陵心中猛地升起不好的预感，几乎是在楚问这话落下以后，不少人都动了。

也对，这个消息如此震惊，按理说就算不全信他于少陵的话，也不可能按兵不动。

除非他们早就知道，楚问是魔！

想到这，于少陵一瞬间脸色惨白。看洗剑宗和其他一些门派的人都毫无防备，便不顾一切出言提醒：

“小心！！”

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下那一刻，以长天派为首的那些门派不约而同都动了。洗剑宗和其他门派的人都没反应过来，那些投靠了魔族的人占了先机，先发制人，一时间竟占了上风。连叶宗主都未能幸免，被彻底制伏，毫无还手之力。

于少陵心沉了沉，楚问已经反客为主。轻而易举避开他的剑，想来抓他，但他身旁的叶珏不是吃素的，当即带着他避了过去。

但同时，叶珏也听见了亲弟弟叶瑄的声音。他似乎被对手伤到，忍不住的呼痛。叶珏身形一顿，带着于少陵的脚步也慢了些。

“去救小叶子。”

于少陵头也不回就对他道，但他还在犹豫：

“可你……”

“快去！”

于少陵不容他说完，更是直接推了他一把。叶珏到底担心叶瑄，放开他往叶瑄身边赶去。

楚问则盯紧了他，见叶珏一走，便追了上来。

于少陵也不跑了，眼看楚问就要追上来。

他极力的想拿出楚问上次给他的储物囊，躲进去。却毕竟修为不在，做不到！

他心中一阵绝望，眼看着就要被楚问抓住。

双手手心中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浓厚的红雾，散发出冲天的煞气，顿时逼退了眼前的魔族，也化成一件红色披风覆在他身上，彻彻底底保护了他。

“血煞魔衣！！”

有见多识广的人已经认出了这道血色保护罩的真面目，于少陵顿时一愣。他是听说过血煞魔衣的名字的，却没真正见识过。

传说中，要大魔以自身精血为引子，炼化成魔衣。然后将魔衣打入身体里，可抵消一切修为不如大魔的伤害。一般这种血煞魔衣，都是大魔给自己炼制，以防不测的。

却从没见过有大魔给别人炼制。

而且这般厉害的威力，能瞬间就逼退修为不菲的魔族，只有于少忆这样等级的大魔才可能做到！

一时间，鸦雀无声。众人大概都想到了于少陵和那位少年魔尊的风月丑事，一时间什么表情的都有。

唯有于少陵在细细摩挲着身上覆盖的这身血色披风，想起那一夜，手心温热又小心翼翼的触感，百感交集。

是少忆。

一定是少忆。

这世上，只有于少忆才会这样。用最笨拙却也最诚挚的办法讨好他，天真纯粹的，就像个傻子。

只是这个傻子，已经再也见不到了。

他遵守了他的诺言。

放他走，也绝不打扰他。

所以就连送血煞魔衣这样的东西也都是悄无声息、小心翼翼，让他误以为是一场梦，不到危险绝不会清醒的一场梦。

他摩挲着身上这件以血为织的红衣，一瞬间，心如刀绞。

于少陵心中升起无限情绪，甚至忍不住要叫出少忆的名字。

楚问果然也被血煞魔衣所阻，动作顿了顿，脸色更是阴沉。

于少陵一脸得意，还忍不住嘴贱想嘚瑟几句。却未想到楚问的手竟然穿过了血煞魔衣的保护，直接制住了他！

“！！！！”

于少陵一脸震惊，没想到血煞魔衣竟然挡不住他！兴许是他太过惊骇的模样取悦了陆地宝，他一笑，依旧顶着楚问那张讨喜的笑脸。哪怕是现在面无表情的分外冷静沉着的模样，一双眼也好似在笑，只是瞧着，也格外可亲：

“大师兄这么吃惊么？血煞魔衣的确是厉害的。但若是修为与制衣者相当，自然也就不足为惧。何况，我和这制衣的少年魔尊，原本就是同源而出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于少陵不敢置信的问出声来，等回过神来才犹自闭了嘴。同源而出，难道眼前的人，也是天魔之子！？

而眼前这个长了一张讨喜脸的小师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，笑道：

“大师兄没有疑错，我的确是天魔血脉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只是我不像魔尊那样有一位师娘那么好的母亲，我是天魔死后，怨结之气所化。所以勉强也算，天魔之子吧。”

看着于少陵反应不过来的震惊表情，楚问，或者说陆地宝噗嗤一声笑了。半眯着一双笑眼，仿佛打趣般的道

“大师兄又何必对魔族有这么重的偏见。我和于少忆虽系出本源，但我和他绝对不同，我是真心想和仙界合作，实现两界和平的。”

“！！！”

“什么合作？”

“大师兄也看见了，如今修仙界已经是强弩之末，不成气候。和我们魔界合作，互惠互利，不是正好吗？”

于少陵简直不敢相信，一眼看向其他那些修仙人士。却见他们并无反对之意，虽然或多或少都脸带愧色，却是明显是认同了陆地宝的说法。

可怎么会？仙魔合作？

两个生来就注定敌对的对立面谈什么合作？怎么合作？于少陵心思百转，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已经有其他刚才被抓的修仙门派掌门怒声道：

“仙魔合作！？你们还要不要脸？魔族就是魔，是我们自古以来的死敌！谈何合作！？”

“就是！怎么能和魔族合作！”

…

不少被抓的掌门和修仙人士都在纷纷响应。其中更有甚者直接指着长天派掌门怒斥：

“孙矮子！你这样是做了魔界走狗，是修仙界的叛徒！”

孙掌门就算面对此时的千夫所指脸色也依旧不变，看上去心态稳得很，就像完全没有反对和排斥的感情一样。

没有反对和排斥的感情！？

可怎么会了？就算孙掌门为了利益和陆地宝合作。也绝不会对这些辱骂叫嚣毫无反应，除非是被抹去了这些感情。

于少陵想到这，又去看那个其貌不扬的一门之掌，果然在他脸上丝毫没看见任何情绪波动。

他懂了！指着陆地宝，他冷声道

“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！什么仙魔合作？若真是要合作，你又岂会用魔道蛊惑人心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说你是天魔怨气所化？不是吧？你真正的身份，不应当是六魔之一的心魔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由心所生，由心所灭。心若永存，心魔不灭。”

这一次，陆地宝挑高了眉。没有否认，也不承认，只是笑道：

“大师兄又是从何得出这个结果的。我记得，我们的少年魔尊可是早就告诉过你，他在回到魔界第一年，六魔就被他收拾干净了。你难道不信魔尊的话吗？”

“少忆的话，我自然是信的。但他可能不知道，心魔和其他魔不一样。生于心、长于心，根本就没有实体。只要心有魔障，心魔就不灭。”

“大师兄倒是知道的清楚。那么大师兄有没有兴趣，和我合作？”

这句话音落下，他便彻底抓住了于少陵。见于少陵不回答，眼神微暗，但瞬间又明亮起来，轻声道：

“我不急，反正大师兄在这里。总有一天，会明白的。”

说完这话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。在场之人，不少被陆地宝这边的魔族和叛变正道人士所擒，大势已去。

不过好在叶珏还是自由之身，他本来已经快救回小叶子。但看于少陵已经彻底被陆地宝抓住，便放下那边，又一次攻了过来。

于少陵等得就是这一瞬间，突然不管不顾回身抱住陆地宝。而后把手中的天魔骨毫不犹豫扔给叶珏：

“跑！快跑。去找他！”

叶珏只迟疑了一瞬，便立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。再不犹豫，毫不恋战，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包围圈。

陆地宝原本被于少陵抱着，还有些失神。转眼却看见天魔骨已经到了叶珏手中，顿时明白这一抱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。

他脸色沉下来的同时，也根本不会轻易放过叶珏，提剑就要去追。但却被于少陵四肢并用，抱得满怀，一时间挣脱不开。

只能叫其他人：

“快追！”

果然就有人追了上去，但叶珏早就抢占了先机，又有天魔骨在手，那些人根本不是他对手，很快就被他突出重围，逃了出去。

陆地宝眉头紧锁，任由于少陵紧紧抱住他。不过于少陵看见叶珏已经跑了，就彻底放下心，正想放开陆地宝，却被他反手紧紧抓住。

陆地宝看着他笑，眼底仿佛有一张网，网住他，就能网住所有。

于少陵一愣，不知他这眼神是何意思。已经被陆地宝安排着，连同其他人一起关押起来。

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地宝到底看在他曾经是他大师兄的份上，就算把于少陵关押了起来，给他的待遇依旧不差。

不仅好床暖被，甚至没过几日，还怕他一人无聊，给他送来了洗剑宗的叶瑄小宗主。

虽然小叶子送过来情绪正是大坏之时，动不动就气得跳脚，难免殃及到于少陵这条无辜的池鱼。但毕竟两个人还是比一个人强，哪怕叶瑄对着他也没好气，于少陵都高兴了不少。

好在小宗主冷静下来后，总算和他说明了此时的情况。原来，在他们被关进来不久后，陆地宝这批人就开始了攻心大计。不断游说被关着的各派掌门，若是掌门不愿意，便游说门下有出息的弟子，尽量为其所用。如今，修仙界竟是有一大半的门派都支持仙魔联合。

唯有洗剑宗，大约修的是童子道，从上到下都头铁的很。不仅叶宗主绝不松口，就连叶瑄也是一副谁提咬谁的模样，所以至今还没被攻克。

于少陵早就猜到会是如此，但他也很疑惑，陆地宝究竟想做什么？就像他说的，如今修仙界正是势弱之时，作为魔界他完全可以一力侵吞，却为何要这么绕着弯子谈合作呢？他心中疑惑，小叶子却是个爆竹，直接怒骂道：

“管他在想什么！反正绝对没安好心。”

小叶子的脾气于少陵虽然敬谢不敏，但这句话他是同意的。

所谓的仙魔合作，绝对是不安好心。

就这样也不知道关几日，不安好心的陆地宝来看他。

他对着他，依旧是恭敬温柔的。似乎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他所熟悉的天真小师弟，只是说出来的话就和天真差得太远：

“大师兄，你还没想通么？”

“想通什么？”

“仙魔合作。”

“那个抱歉，我这辈子可能都想不通。”

也许是从未被他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怼过，陆地宝露出了挺难受的表情。沉默了一瞬后，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：

“仙魔合作，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！？明明你身体里可是流了一半魔族的血液，也一直和魔族纠缠不休。若说仙魔合作，最高兴的，不应该是你么？”

…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！？

于少陵差点就直接吐槽了，这么多年，若说要仙魔合作早就合作了！这么多年都没能合作，明显就是没有可行性。仙魔两界交战已久，早就是死仇，何况立场天然就是对立。合作只怕都是与虎谋皮。

他想得这些话还没说出来，与他共处一室的叶瑄便早已按奈不住，率先炸了：

“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！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们魔族原本就和我们是死仇！别说合作了，停战都不可能！”

“为何不可能！？我是真心想合作的。如今修仙界势弱，魔族势强。我既然还能和你们提合作，就是抱着诚心而来。绝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……”

“屁的没有阴谋诡计！反正我只知道魔族绝不是好相与的！所谓合作，只怕接下来就是粉身碎骨！”

叶瑄说得斩钉截铁，陆地宝还想再说。于少陵便打断了他：

“无需再说。小叶子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。你们魔族的修炼功法太过阴损霸道，和修仙者本质有违。仙魔合作，不可能的。”

“果然，大师兄就算有一半魔族血脉。心也始终只是在修仙界这里。”陆地宝轻声呢喃了一句，语调听上去奇怪的很。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，放弃了什么东西一般。

于少陵一愣，尚未想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。便听见他道：

“大师兄，若我说我可以帮你把你废掉的修为重新恢复过来。你也不想合作吗？”

这一次，于少陵也彻底惊呆了。连方才还在聒噪叫嚣的叶瑄也像是一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
也许是终于在于少陵脸上看到了一点其他的表情，陆地宝异常高兴。更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，对于少陵卖乖讨好。就像是一个急于想得到大师兄认可的小师弟：

“大师兄，只要你愿意，我现在就可以帮你。”

“帮什么帮，谁知道你这魔头又要耍什么花招……”叶瑄才开口想把他怼回去，便被于少陵伸手制止了。

于少陵沉吟了片刻，没有直接答应，却也没有一口拒绝，反而是很好奇的继续问陆地宝：

“你要用什么办法帮我恢复修为？”

陆地宝见他态度不差，越发兴奋，一瞬间，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他熟悉的喋喋不休的小师弟：

“是魔族的一种功法。放心，绝不会危害你分毫。”

“你便是用这个法子，让外面那些掌门唯你是从是不是？”陆地宝听见他这句话后，脸上的喜意一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，好半天才轻声道：

“所以大师兄，和我说了这么多，只是想知道这个是不是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对。但这又不是坏事。大师兄，你也有着一半魔族的血液。也属于魔族！”

陆地宝情绪激愤的说完这些话后，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。可就算极力掩饰着，一时间还是没办法直接就变回那副万事不愁讨喜可爱的笑脸模样。所以，他干脆便不再继续待在这，转身欲走。

只是才走几步，就被于少陵叫住。

“等等！”

陆地宝似乎很听于少陵的话，听见声音后便真的站住了。虽然神情依旧还没转换回来，但却是一副乖乖的，听于少陵话的模样。

哪怕不置一词，也明显是在问于少陵，要说什么。

于少陵也没和他客气，直接就道：

“我又没说我不愿意。”

“于缺你！！”叶瑄简直要被他气死，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。但于少陵根本不容他说话。一伸手捂住他的嘴，继续对陆地宝道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