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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中盘(1 / 2)

谷大用拈了一块烧鹅放进口中,鹅肉在嘴里仿佛一下炸开一般,一股甘香丰腴的滋味充溢唇齿间。他细细地品味着这岭南独有之味,心中多少平静了下来。

因为身体残缺,太监大多有些异癖。弄权者有之,贪财者有之,也有些太监一直未能忘情女色。谷大用并不爱女色,最爱的还是这口腹之欲。当初来这个叫澳门的小岛,他肚里还很是抱怨了一通。南京奉御虽然也只是个闲职,但南京乃是两京之一,又是江南繁华之地,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,谷大用自然乐得受用。本以为到了澳门这等蛇虫瘴气不断的蛮荒之地,定然再吃不到什么美食了。没想到澳门岛虽然是个偏僻渔村,却出一种狮头鹅。这些鹅平时在海滩寻些贝壳虾米小鱼吃,肉质肥美紧致,杀白后涂以蜜水,再以荔枝木烧烤后斩件,蘸以梅酱去腻,其味美不可言。谷大用初尝之下,便赞不绝口,以后每回来澳门岛,纵然不过是匆匆一过,也非得准备好几只肥鹅不可。平时这些事都由他那亲随麦炳做好,不过麦炳此时带了自己的信物提货去了,别个手下做事都不如麦炳那般妥贴。

也就将就吧。等交了这批货,回来再大快朵颐一番。谷大用正自细细品味着烧鹅的甘香,门忽地被推开了。

谷大用用餐之时,向来不许任何人打扰。就算麦炳回来有至关紧要之事要禀报,也得在门口轻叩再三,得了谷大用首肯才敢推门进来。一见这人居然夺门而入,谷大用心头已然冒出了无名火,猛地站了起来,正待发作,但一见进来之人,却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寸,忙不迭道:“督公!”

进来的,竟然是张永。张永要来澳门,原本是早就说好的事,只不过当初说的日期乃是明日,谷大用没想到他来早了一日。早来一日晚来一日原本也没什么大紧要,只是眼前的张永却让谷大用极是惴惴不安。张永一向闲雅雍容,大有士人风度,可谷大用眼前的他却是蓬头垢面,一脸风尘之色,极是狼狈。

谷大用对下极为倨傲,对上却是谄媚有加,先行了一礼道:“督公,您怎的今日便来了?”

张永一进门,先看了看四周,又扫了谷大用一眼,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水,说道:“桀公,马上准备开船。”

张永的声音有些沙哑,听得出竟是受了内伤。谷大用心中更是一沉,说道:“禀督公,货马上就要到齐……”

“不用等了,我即刻便要上岱舆岛。”

张永虽然仍有些有气无力,但这口气实是不容置疑。谷大用不敢多说,那盆烧鹅也顾不得再吃了,忙道:“是。督公,请随我来。”

澳门这地方只是个极为荒僻的小岛,却是个良港,因此当初皮洛斯先生看中了此地。这儿原本有个十来户的小渔村,谷大用早就将那些渔民不分老幼全都灭了口,此时码头上也就是他身边的十来个亲信而已。码头上停着一艘足可乘坐五十多人的福船,原来定好明天出发,因此几个水手正在船边歇息。水手头儿名叫冯仁孝,虽然不是太监,却一直是谷大用的亲信。这冯仁孝闲得无聊,正和几个水手在那边吹牛,说自己在海上遇到过的种种异事。突然见谷大用急急过来,身后跟的竟然是张永,冯仁孝吓了一大跳,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,连忙迎上前道:“张公公,谷公公,小人冯仁孝有礼。”

谷大用道:“仁孝,马上准备起帆开船。”

冯仁孝一怔,心道:“这些公公真是六月天,孩儿面,说变就变,不等阿炳了?”不过他深知一个做手下的,多嘴没好果子吃,因此并无二话,躬身道:“是。”转身向那些水手叫道:“快点,准备起锚开船了!”

福船首尖尾宽,两头翘起,船甲坚厚,因此也被当作战舰。大号福船共分四层,可载数百人。永乐年间三宝太监奉旨下西洋,所乘宝船亦是福船样式,最大的首尾竟长达四十四丈,足要两百余水手方能开动。停在港口的这艘只是小号福船,却也有七丈多长,得十多个水手才能开动。冯仁孝是闽人,自幼生长在海边,几乎是在船上长大的,他手下的那些水手也都是熟手,很是麻利。虽然起锚扬帆很是复杂,但他们做得有条不紊,分毫不乱,张永和谷大用刚进座舱,船便离开了岸边,驶向海中。

当船终于开动时,张永回头看了看,伸手抚了抚胸口,长长舒了口气。谷大用见他这副如释重负的样子,极是讶异,心道:“督公到底遇到什么事了?他受伤似乎不轻。”

虽然八虎中人各自之间多少都有点不服,但对张永的武功,谷大用向来都极为佩服。他自己也算得是个高手,更知张永的武功已到了何等地步,就算八虎中武功超出侪辈不少的魏彬,在张永面前仍是逊色许多,更不要说谷大用自己了。张永内力深厚,剑术更是高明,谷大用实在猜不出有谁能伤得了他。正在胡乱猜疑,却听张永低低道:“桀公,去船上巡查一周,看看有无外人。”

谷大用一怔,心想那批货还没到,船上怎么会有外人?正不明白张永为什么会有这等命令,却听张永沉声道:“快去,不可有丝毫大意!”

谷大用忙一躬身道:“是,是。”

他退出座舱,掩上了门,急急向船尾而去。冯仁孝正在舵舱外,谷大用让他派了两个得空的水手,随自己下舱检查。这艘福船有三层,最下层是货舱,因为没有货,所以载了些土石食水做压舱用。底舱空空荡荡,全无异样。二层便是座舱,共有十间。张永住的那间原本是谷大用自住的,最为豪华,别个是水手所居,甚是朴陋。一间间看过去,也不见有什么可疑的,其中有一间大间是关货用的,现在空空荡荡。而最上层则是平台,一览无余,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。

从下至上,从头至尾走了一遍,确认了一切都无异,谷大用这才放下心来。打发走了那两个水手,他走到张永座舱门外,轻轻叩了叩道:“督公,大用已经看过了,风平浪静。”

“进来吧。”

谷大用推门进去,却见张永端坐在案前,案上却是一个小包。先前谷大用一直不曾发现张永还带着这么个小包,见张永盯着这包裹出神,他也不敢多嘴,走到张永背后道:“督公。”

张永长长呼出一口气,说道:“桀公,打开这包裹。”

谷大用一怔,上前抽开了那包裹的结。包袱皮一开,里面却是一个很是陈旧的盒子,样式有些奇怪,不似中原之物。他一怔,问道:“督公,这是何物?”

“皮洛斯先生所言,便是此物了。”

张永说得很是轻描淡写,谷大用耳边却如响起了一个炸雷。这便是先行者之盒!他也只闻其名,从不曾见过,没想到皮洛斯先生口中这个圣殿骑士与兄弟会争夺近千年的宝物,居然就是这般一个貌不惊人的小盒子。他期期艾艾道:“督……督公,您是找到惠妃娘娘了?”

先行者之盒原本在埃齐奥身边。但埃齐奥死后,这盒子再不知下落,最可能的便是交到了埃齐奥最后所见的少芸手上了。而少芸冒名去文楼查阅《碧血录》,便证明了先行者之盒确是在她手上。现在先行者之盒已落到了张永手中,难道他已找到了少芸,一番恶斗后夺到的?

张永低低哼了一声道:“少芸这婆娘还伤不得我。我是拜她背后那人所赐,才会伤得如此狼狈。”

谷大用脸色一下子有些阴晴不定。少芸背后还有个人,他也多少猜到了。当初借助大礼议,中原兄弟会几乎被他们连根拔起,但谷大用一直觉得仅仅是“几乎”而已。因为在大礼议中除掉的兄弟会成员,虽然高手不少,却似乎没有一个能领袖群伦的。兄弟会如果真个人材凋零,也不会与他们争斗这么久了,因此唯一的解释,就是兄弟会的真正首领还不曾落网。这几年谷大用也算得上竭力搜寻了,却毫无头绪,便是他也已觉得也许兄弟会真的已经渐趋式微,并没有这么一个真正的高手了。现在终于从张永口中得知真个有这般一个人存在,谷大用心头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他迟疑道:“督公,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?”

张永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,喃喃道:“王阳明。”

如果方才还只是一个焦雷,此时谷大用便如当头中了一个霹雳。他张了张口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张永森然道:“桀公,你怕什么?阳明兄现在已是古人了。”

谷大用无声地呻吟了一下。惠妃背后之人竟然是王阳明!他实是想不到。而王阳明竟然已死在张永手中,更让他有些不寒而栗。这个人是当今天下士子的领袖,活着是大敌,死了更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。谷大用自己名声并不好,却也很清楚眼下他们这批宦官势力还能如鱼得水,并不被朝臣太过排斥,便是因为张永与一班文武大多有交情。然而这个消息一旦走漏,张永这些年来竭力交好朝中文武的努力多半便要毁于一旦,只怕朝中再无宁日。谷大用也知道那些御史虽是文人,却很有些悍不畏死的狠劲。就算张永现在权倾一时,也不是轻易能打发的。

他正自想着,却听张永喃喃道:“我杀阳明兄之事,唯有少芸知晓。这婆娘趁我内伤未愈,一路死缠不放,四个禺猇竟然全军覆没。”说到这儿,张永抬起头,微微一笑道:“好在终于甩掉了这婆娘,现在不用担心了。”

谷大用道:“是啊,托督公洪福,不用担心了。”

这澳门岛甚是荒僻,本来就是个只有十余人的小渔村,待谷大用占了此地后,这些年再不曾有人来过。少芸纵然一路追踪而至,等她到的时候也只能望洋兴叹了。只是一想到要将跟随自己多年的阿柄丢在此处,特别是阿炳押送的这批货都将丢到此处,谷大用虽然心性冷酷,却也多少有点不安。但他向来都对张永之命不敢有丝毫之违,现在自不例外。将那盒子包起来后,他说道:“督公,请您暂歇片刻,大用再出去巡视一番。”

张永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。谷大用行了一礼,这才后退着出了门。一把门掩上,谷大用又无声地长吁一口气。

王阳明死了,最大的威胁终于解除,但谷大用心中实是没有太多的欣喜。

当初少芸一回来,如果全力追击的话,少芸纵有通天的本领,多半难逃一死。但当时张永似乎一直有些保留,以致少芸连杀高凤、魏彬二人。别人也许猜不透张永的用意,但谷大用猜得到,张永的注意力,其实正是少芸背后那人。

张永行事向来冷血无情,谷大用还记得张永在扳倒曾经的首领刘瑾后,所下的手段是何等狠辣,就算谷大用也有点思之骇然。高凤和魏彬两人,很可能就不知不觉充当了张永这条香铒钓鱼之计中的饵料了。以张永的不择手段,谷大用一直担心自己也会有这等下场。一直没有被扔掉,也许只是时间未至,再就是自己在张永眼里还有用。但狡兔死,走狗烹这句话,谷大用纵然读书不多,也曾听过。会不会真有这一天,谷大用也有些忐忑。

他一出门,却见冯仁孝急急过来,脸上有些惶恐。谷大用一怔,问道:“仁孝,出什么事了?”

冯仁孝犹豫了一下道:“谷公公,有点事必要请公公知晓。”

“怎么?”

冯仁孝伸了伸脖子,咽了口唾沫,才道:“谷公公,这船原本是要去吕宋的,所以是顺风。现在要去岱舆岛了,便迎上了打头风。我看看天色,风势很快就要大起,只怕……”

谷大用心头一沉,问道:“会出事?”

“若是逗留海上,实不好说。”

谷大用知道冯仁孝老于航海,善观天象,所说多半有中。当初选定岱舆岛,正是因为这小岛方位隐秘,周围海风洋流多变,一般的船只很难靠近。冯仁孝走惯了海路,这才能来去自如。但现在是张永临时起意改变航向的,所以才会遇到这等事。他道:“那么只有停在鬼门礁了?”

“公公明鉴。”

鬼门礁是前往岱舆途中的一座小岛,方圆也不过十余丈,寸草不生。不过附近再无其他岛礁,因此鬼门礁也是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地方了。谷大用上岱舆岛还不满十次,倒有两次也遇到这等情形,为避风浪,都停在鬼门礁,有一回等了三天才风息浪止。谷大用看了看天,只见浓云渐密,风也渐渐大了起来,心知冯仁孝所言不虚,叹道:“那要几时才能上岛?”

“风约摸会从明天子时起来,一直到后天午后未时才会平息。如此算来,后天应该上不了岛,大后天才有机会。”

谷大用想了想,才道:“人算不如天算,也只有如此了。我去向督公禀明此事,你便先去鬼门礁停靠吧。”

冯仁孝驾船之术甚精,谷大用刚向张永说了要去鬼门礁避风之事,船已经靠近了鬼门礁。鬼门礁虽然名字甚是阴森,其实也就是个寻常礁岛,周围也没有什么礁石,若不是实在太小,又没有水源,不然倒是个良港。船靠上了岸,因为鬼门礁实在太小,比船体也大不了多少,所以也都不上岸了。冯仁孝在鬼门礁下了锚,刚将缆绳系好,风已然大作。海上因为无遮无挡,海风声势远比陆上的风大得多,方才还是风平浪静的海面,霎时便浪涛大作。福船吃水甚深,又比较宽,因此航行比寻常船只平稳得多,但这时也被浪涛打得不住摇晃。谷大用不是头一次出海,却也被晃得有些难受。他生就一副痴肥模样,心思倒很蕴藉,生怕张永受伤后经不起风浪,忙前去请安,却见张永盘腿端坐在榻上,毫无不适之样。他知道张永定是在运气疗伤,不敢多说,转身掩上门,自回舱中歇息。那些水手收拾停当,只留一个守在舵舱,余者尽回舱中去了。

风越来越大,这一晚无星无月,太阳一沉入海平面,天便立时暗了下来。此时正值海禁,何况这样的天气,海上更不会有船。留守舵舱的那个水手是个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,就算船在晃动不休,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,自行在舵舱中靠在椅子里假寐。

就在张永与谷大用的船离开澳门岛大约两个时辰后,有一队人来到了澳门岛上。

带队的是三个男人。只不过与寻常男人有些不同,这三人都是太监,领头的正是谷大用的亲随太监麦炳。而他们押送着十来个女子,这些女子全都十分年轻,最大的也不过三旬,最小的一个才十五六岁,只是一个个都被绑着手连成一串,哭得花容失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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