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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少年(1 / 2)

“师父!师父!你在哪?”

“叫魂啊?”

两个约莫十来岁的蓬头小子,一个坐在礁石上钓鱼,一个正在寻他。

“师父,你不能总是钓鱼钓鱼钓鱼,咱得练功。”

他一边说一边挥着小拳头朝着空气瞎比划。

“要练功你自个儿练去。”

他一边说一边用力转动鱼竿上的滑轮,很快鱼便被他拉到身边并熟练地取下鱼钩,随手一丢就将鱼扔进了鱼篓。

这是他自制的路亚杆,小巧精致,适合海钓。无数人找过他,求他给做一个,他都懒得搭理。

这俩孩子便是当年黑镜和鱼知命送来南玄的孩子。

来到南玄之后,无际涯给他俩取了名字。

从玄甲骑手中救下的孩子取名柳易,为了纪念他的母亲冯易博士;为掩人耳目抢来的孩子取名易天机,也是为了纪念冯易博士,暗指冯易博士是“前地球时代”知晓天机的大人物。

在新的世界,柳长风这个名字自然是不能用的,那些来到“后地球时代”的人里,说不定有人掌握着整个计划的名单,用原来的名字,自然会惹来不少麻烦,甚至时刻会有性命之忧。

尽管柳长风不喜欢柳易这个名字,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冯易博士到底有什么好值得纪念的,但他知道柳长风这三个字会让他在离开南玄之后,随时会身处险境,也就只能接受这个他本就不喜欢的名字。

柳易就柳易吧,起码他的姓没变。

在不明所以的南玄弟子看来,柳长风简直就是个天才。

八个月,柳易,即柳长风,便开口说话。

当然,这也没什么值得稀罕的,每个孩子开口说话或早或晚,早说话或许并不能代表什么。

可刚开口说话那会儿,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,他便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咿呀学语,而是像个成年人那样侃侃而谈!这就不得不令人惊掉下巴了。

刚能开口说话时,柳易便抱怨到,“哎嘛!终于能开口说话了。”

活像一个被禁言了许久的游戏玩家,终于又能跟其他游戏玩家互怼了的感觉。

虽然他说话像个大人,可受身体发育的限制,生活中的一百样事情他都无法自理,于是他便开启了“襁褓领导方式”,在小被窝里一通指挥。

“那谁,我想尿尿了,快点快点,哎呀,动作怎么那么慢呢?……哎呀!尿床上了,尿床上了呀……我去……都怪你,毛手毛脚。”

“那谁,给我拿点米浆来,我饿了……哎呀!这米浆还这么烫,让我怎么喝,想烫死我?信不信我削你呀?”

“那谁,带我出去透透气,整天待在这乌漆嘛黑的屋子里面,我都快发霉了,还有我那尿骚味儿,简直把我熏晕了……对了,我出去透气的时候,你能不能顺带帮我把床单洗了……”

随着身体逐渐长大,柳易的自理能力就越来越强了。

实际上,自与庄子道别,到一岁会走路,柳易便已经是十八岁的柳长风了。

这段时间,细细品来,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坐牢,就是脑子清醒,可趴软的手脚却不听他使唤,就好像无法破茧的蝶蛹或无法破壳的小鸡,令人窒息。

他记得生他的女人,记得满手皱褶的产婆,也记得呆呆愣愣的牛仁,当然黑镜和鱼知命他也全都记得。当那位生他的女人哀求牛仁把他带走时,他是有多不舍啊!他在那身体的囚笼里大呼大叫着不愿意离开,可谁能听得到呢?

在那个漆黑的雨夜,光着脚丫子的牛仁将他揣在怀里,千方百计不让雨水淋到他分毫。在绵延的鹿蜀山脉,他跟着牛仁欣赏了像极黄河的洛水,见识了高达三十多丈的摩崖天柱杉。他也觉得,他那短短的十八年真的算是白活了。

在官道上,他看到酷似铁墩子的玄甲骑,看到黑镜干脆利落的刀法,看到玄甲骑的刀向自己飞来,而牛仁却舍身将刀挡下。他亲眼看见牛仁倒下,甚至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从牛仁的怀中飞了出去。他看到牛仁口冒鲜血,脸上却洋溢着笑容,抚摸着侠客黑镜的面庞,最终释然地死去。

他也看到黑镜开启的屠杀模式,一招三千里将玄甲骑杀得片甲不留,他心里一阵莫名的畅快,很快却又无比悲伤,玄甲骑的死并不能换得牛仁的活。报仇,是一种执念,当报了仇,却又会置身虚空之中,无所依靠。

每当回想起庄子跟他说的一切,他更觉得害怕,害怕的并不是“前地球时代”那“无人生还”的战争,而是他和其他被选入“重生计划”里的人,在宇宙深处被“囚禁”的那数亿年。

虚无缥缈的数亿年。

“前地球时代”,他曾幻想过,假如自己驾乘宇宙飞船离开地球,可却在宇宙中迷失了方向,再也不能回到地球,回到他熟悉的地方,要永远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宇宙里,那他该怎样度过余生?

要知道,在那个幻想中,他总算还留有一个念想,留有地球那个“客体”,尽管终究回不去,却还存在一个精神上的家园。就算到飞出了银河系,在他的幻想中,地球终究还在,他的念想也就还在。

可如果一个人连精神的家园也没有了,他还能去哪?他还有什么精神依傍?或者说,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?

当然,回到现实,就算我们一刻也没有离开这个家园,我们就有了精神的依傍了吗?

脚下的大地看似坚固,永世不易,可从太空俯瞰整个地球,那个人类的家园,也只不过是悬在空中的一颗星球!

脚下的大地让我们感觉踏实,可我们脚下的大地的脚下,却什么也没有!

我们就像乘着一颗看似巨大可在整个宇宙里却无比渺小的圆球,在无尽的虚空中漂浮,而我们却要在上面寻找人生的意义!

所幸,在那长达数亿年的“逃难”生涯里,他仿佛自己只是睡了一觉,醒来时经历的一切,似乎也只是一场噩梦。

而且,醒来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还有地方可去!

若是在宇宙深处“囚禁”的数亿年里,他的大脑一直清醒,那得有多恐怖啊!

他不敢细想那既不是生也不是死的状态,或者说根本就没办法定义的状态,那一切似乎超出了人类意识和概念的所有范畴。

若是清醒过来后,没有地方可去,那还能做什么?借着灵魂的不朽做百无聊赖的哲学沉思吗?

就如庄子所言,“你是最幸运的,也有可能是不幸的。”

在末日来临前,能进入到“重生计划”的“诺亚方舟”,在其他人看来,那能不幸运吗?可真正到了宇宙的深处,不生不死地过上数亿年,还算幸运吗?

经过数亿年的“囚禁”,他终于来到“后地球时代”,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。

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春夏秋冬生老病死,吃饭睡觉屙屎屙尿,一切都跟仿佛还在昨天的那十八年一模一样,可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。

他是一个人吗?或者说他还是数亿年前的柳长风吗?不得而知。

总之,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寄居者,一个宇宙流浪汉。

就跟他幻想的那样,他只是在无尽的漂浮中找到一个客栈歇脚,周遭都是陌生人,聊得再热闹,终究还是有着无法弥合的隔阂。

在成长的过程中,或者说在他熟悉新环境的过程中,刚开始他便成了别人眼中的“小大人”,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才甚至鬼才,奇葩西洋镜,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猴子……

随着他越发熟悉这新的环境,他越发觉得自己本就不该来这里,他甚至渴望在那场“无人生还”的浩劫中死去,而不是做一个“逃兵”,走进人类最后希望的“诺亚方舟”。

所以,幸与不幸,也许他早已有了答案。

沉默,是一个长久不被理解的人必然会形成的常态。

他沉默了,很少说话,甚至不说话。

他似乎读懂了黑镜,那个早已学会了沉默的男人,独来独往,甚至连他的脸也不愿让人看到。

当一个人连脸都不愿意让人看到,那便是说,他已经不愿意跟这个世界有任何交流。若不是为了某种使命,他也许不再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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