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瓒向来讲究效率,管家从康睿口中问出他的喜好,立刻将菜单安排进了厨房。
即便如此,在面见康睿时,他依旧高冷无比,目光阴寒彻骨,丝毫没有转变态度的意思。
康睿对他周身散发的寒冷戾气不以为意。
如果向瓒是不化的寒冰,那康睿就是扑面的暖风。
寒冰虽冷,但暖风更容易感染人。
向瓒十分高高在上:“你可知罪?”
康睿抱拳一躬,不卑不吭地说:“我们只是在城外摆摊,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大罪。请大人解惑。”
向瓒冷冷地道:“未经我允许,私自摆摊,是一罪,获得利润,不纳税,是二罪,见官不拜,是三罪,出言不逊,是四罪。数罪并罚……”
他停顿片刻,眯起眼睛,走到康睿面前,将绝美的容颜逼近,阴沉沉地问:“不怕本官杀了你吗?”
康睿被他的气势一压,笑容逐渐变得勉强:“大人是明官,不会滥杀无辜。”
“你倒挺会给我戴高帽。”向瓒冷笑。
康睿温和地说:“我们之前生活封闭,但一路走来,也听过许多‘北方霸主’的威名,我对大人仰慕已久,怎么是戴高帽呢?”
“仰慕已久……”向瓒口中重复,似乎在玩味,直把康睿逼得不安地低下头,他才继续道,“既然仰慕已久,本官给你一个机会,这顿饭你作陪。”
管家来问时,康睿已经猜到向瓒的用意,但预知归预知,惊讶和诚惶诚恐还是要表达出来的:“多谢大人。”
两人落座,向瓒吩咐上菜。
于是出现下面一幕:
向瓒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一根细细的肉骨,问:“这是什么?”
康睿解答:“这是煮熟的蛙腿。”
向瓒:“……”
“很好吃的。”康睿诚恳地劝道,“我们族里从冬季过度到春季没有粮食,都是靠这个熬过去,我觉得这是天下间最好吃的大餐。”
他微笑着说:“而且我只是说了说,没想到你们真的连过冬的蛙都能找出来。”
向瓒闭了闭眼睛:按照乡野之人的逻辑,康睿的话没错,可是……
他的筷子滑向另一个盘子,里面是一团团的烤肉。
他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,觉得不对:“这似乎不是猪肉?”
“哦,这是蜗牛肉。”康睿一本正经地说,“用火烤了,非常开胃。”
向瓒:“……”
既然不能吃菜,他只能用勺子舀起面前的肉汤,喝了一口,只觉得颇为鲜美:“这汤不错。”
“是啊,”康睿笑得更温和了,“本来蛇肉羹也不错,但冬季里蛇难求,只好用鼠肉代替,在我印象里,味道也不差多少。”
向瓒的喉结发出“咕噜”一声,道:“我稍离片刻,你先用吧。”
他奔去厕所,大吐一通。
回来后,康睿正从新上来的菜中舀着一些白嫩嫩的东西。
“大人回来了。”康睿笑着抬起勺子,“快尝尝这新鲜出炉的猪脑。”
向瓒:“……”
岂有此理!
他想掀桌。
但考虑到当务之急不是吃,而是更重要的事。
向瓒不得不压住火气,道:“吃饭的事不急,我有几句话想问你。”
康睿刚舀了猪脑放进嘴里,忙吞下去,道:“大人请说。”
向瓒道:“你是为了找哥哥才出山的?”
康睿点点头,愁眉不展:”哥哥离家很多天了,不知是不是被土匪绑走,消息也没有一句。阿爷托我们几个出来打探情况,但我们什么都不懂。”
向瓒冷道:“你们确实无知。”
康睿受了打击,勉强微笑,眉头带着忧色。
向瓒趁机松口道:“我也不是不能帮忙。”
康睿惊道:“这怎么可以?我们和大人非亲非故,怎好劳驾?”
向瓒顿时面露不快之色:“我是这里的父母官,你们和你哥哥也在我的管辖范围里,少了人,我怎么能不追究?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?”
“这不敢。”康睿慌道,“那,既然如此,就麻烦大人了。”
“在此期间,你们就在这里耐心住着。”向瓒道,“你哥哥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。”
“啊,可是……”
向瓒板起面孔。
康睿仍坚持道:“我的弟弟和妹妹不通礼节,万一哪里举止不当,得罪了大人,到时……”
向瓒随意道:“无妨,我不追究他们就是。”
接着,向瓒又认真询问康睿,多大年纪,哥哥叫什么,怎么走失的,他们家在哪里?
康睿一一回答。
只是说到家,他有些迟疑:“阿爷说,不能随便告诉别人,我们的家在哪。”
向瓒轻笑一声,倒是揭过不提。
两人你来我往,聊得倒也痛快。
向瓒一开始表现出对菜的排斥,但和康睿聊天的过程中,为了表示诚意,和康睿拉近距离,他也强忍着作呕之意,最后倒是比康睿吃得还多一些。
及至饭毕,他对康睿说:“你们来得正是时候,赶上城里正准备‘立冬节’,不如我们明晚玩赏共游?”
康睿:立冬节……这名字编得还不如我的“取暖祭”呢。
但他面上不显,仍信任地说:“全听大人安排。”
向瓒眉头一皱,不悦地说:“大人这个称呼,太见外了。”他握住康睿的手,“你我一见如故,叫我‘正平‘就好。”
“正平?”
“是我的字。”
康睿微微皱眉,忘了抽回手:“大人,可我没有字。”
向瓒道:“不介意的话,我为你取一个?你叫文润,字子梦如何?”
“子梦?”
向瓒有意无意地说:“意思是‘梦里的人’。”
康睿脸一红,低下头,心道:文子梦,嗯,你真会取名。
向瓒有别的事要忙,很快放了康睿。
外面天色已晚,又下起了雪,文志和文晴在门外商量着堆雪人玩。
康睿和他们打了个招呼,回房休息。
窝进松软的被子里,他突然想到一些问题:他和容秋分开的时候,似乎没有给他钱?
那容秋现在住在什么地方?
他应该不会夜里偷偷跑进来寻自己吧?
张阿三站在官府城墙外,重重地打了个喷嚏,搓着手,连蹦带跳:“容哥,我们去吃饭吧,府里没动静,应该没事,老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。”
“你去吧,”容秋说,“附近找个客栈。”
“附近……容哥,你有钱吗?”张阿三问。
容秋:“……你没有吗?”
张阿三:“你真是胜似我亲哥。”
容秋瞥了他一眼。
张阿三怂了:“要不我们进去找润哥?”
容秋摇头否决。
对方有计划,自己贸然进去,被发现了,可能会破坏这个计划。
张阿三愁眉苦脸:“那可怎么办?”
容秋沉默片刻,脱下皮袄对他说:“把这个当了,应该能抵上钱。”
张阿三目瞪口呆道:“你不冷?”
容秋摇摇头:“无事。”
张阿三捏着皮袄,左思右想,“嗐”了一声,跑去当铺。
用当来的银钱,两个人在小客栈里开了一个房间。
在客栈里吃了点粗茶淡饭,容秋提着半壶米酒,又出门一趟。
在墙角呆到半夜,他看见府里的灯烛熄灭,确定里面无事发生后,才回到客栈休息。
向瓒和康睿分开后,便吩咐下面的人明天准备“过节”。
手下人不知道什么节日这么匆忙,却也只能吩咐所有人布置起来。
向瓒心里装着事,倒没怎么睡好。
熬到天亮,他便一身华贵打扮,往康睿所住的庭院去。
刚到门口,向瓒便被门前一头巨兽吓得一跳:“这是什么鬼东西?!”
远远看去,这白兽不仅身体庞大,还长了满口牙!
他下意识地拔出剑,定睛一看,才发现是个戴着一口假牙的雪狮子。
路过的侍女诚惶诚恐地禀报:“是昨天做客的公子和姑娘堆的,假牙被马夫丢弃,他们也拿来用了。”
有病吧!
向瓒忍下骂意,他现在不能得罪康睿,只板着脸道:“小孩子喜欢玩,有什么大不了的。退下。”
“是。”
走进庭院,一个雪球迎面飞来,向瓒挥剑将其斩为两半。
不料第二个雪球随后而至,砸他一头一脸。
是文志和文晴在庭院里打雪仗。
见雪球误砸,二人连忙收手,跑来道歉:“大人,你没事吧?”
两个人看起来比向瓒更狼狈,更像是被人埋进雪里,又重新挖出来的。
“没事,”向瓒恨不得掐死他两,强压火气道,“子梦呢?”
“谁?”两人懵了。
“你们哥哥。”
文志恍然大悟:“你说润哥?他还在睡。我去叫他醒来。”
“不用,”向瓒拦住他,“我去就行。”
向瓒边进屋边扫掉身上的雪花,至里屋,见康睿果然还在睡觉,不由得放轻了脚步,走到床前。
这人对他是不设防的。向瓒想着。
看这人睡得正酣,他忍不住伸出冰冷的手,去捏康睿的鼻子。
康睿在他进来时就醒了,只是装睡,此刻被他一碰,作出被冷醒的模样,睁开眼睛:“大人。”
这么快就醒了?向瓒不禁感到可惜。
他还想看对方刚睡醒时迷迷糊糊的样子。
“叫错了。”他不高兴地说。
康睿温温柔柔地笑道:“正平。”
向瓒这才满意,声音还是冷冷的:“今天过节,我们一起去看看。”
“阿志和晴儿……”
向瓒听见他两的名字,皱眉道:“带上就是。”
康睿点点头,乖巧地说:“听你安排。”
看得出向瓒是不敢再让康睿自己点餐,叫厨房准备了普通的家常菜。
康睿把疯玩的文晴和文志叫回来一起吃饭。
向瓒看着他两,眼中闪过寒光,但同意了。
吃过饭,四个人上街,不知不觉,康睿身边只剩下向瓒。
康睿纳闷道:“他们两……”
“他们是小孩子,比起跟着我们,肯定更喜欢自己玩。”向瓒不动声色的回答。
“这倒也是。”
康睿被说服了,和向瓒一起,两人去茶楼听戏。
这边,文晴和文志两个人第一次逛街,看见摊子上卖的糖人,好奇地停下来。
糖人做得惟妙惟肖,老板问道:“两位客人,要不要来个兔儿爷啊?”
他两对视一眼,又看看康睿还在不远处看布料,便激动地连连点头。
“好嘞。”老板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,慢腾腾地做起来。
两个人瞪大眼睛看。
直到康睿和向瓒的身影消失在这条街上,老板举着糖人道:“先给谁?”
“给她吧。”文志大方地说。
老板右手递糖人,左手从摊子里抽出一把刀,刺向文晴。
文晴的注意力全在糖人上,猝不及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