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殿中的书架数排,一架倒了之后,便压倒了另一架,一片轰隆隆之后,只见挨着的一整排书架依次倒去,上头满满当当的书册图谱、竹简画轴都扑啦啦地掉落下来,扬起一大片灰尘。
萧尹顷刻回转,揽起沈绛便一同远离了这一大排连贯倒下的书架。
“怎、怎么了!”门外候着的老太监慌忙进来,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巨响,又见满殿一片狼藉,登时惊慌不已。
萧尹还黑着脸站在一旁。
他慌忙跪下请罪,“奴婢日日检查,见书架都是十分稳固的,不知为何忽然倒塌,请摄政王恕罪!”
萧尹把沈绛松开,语气冷淡,同他道:“你无罪,先出去。”
“是……”老太监擦了吓出来的汗,忙不迭退出去了。
“噗…”沈绛盯着萧尹,蓦地掩唇笑出了声。
萧尹斜眼看他。
“我又不是躲不开,你慌什么?”
沈绛笑得更加厉害。
“摄政王好可怜,连发脾气都不能痛痛快快的发出来,着实委屈你了?”
萧尹握起拳又松开,然后又握起,一张脸白了又青,直到暗沉沉一片。
最后,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,捏着沈绛的肩膀将他摇晃一下。
“你这——!你气死我有什么好处!”
他手下重,沈绛皱了眉。
萧尹猝然松开,面上露出些愧疚之色,却没有把手收回去,反又盖在他肩上,给他揉了揉。
沈绛低下头,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,将他止住了。
“对不住,是我一向轻浮,又改不了,我不该与你开这些无聊的玩笑的。”
“你到底,在想些什么?你希望得到什么?你这混账小子!告诉我——!”
他几乎红着眼睛嘶吼出声,全然没了平日那稳重有度的从容模样。
沈绛才要张口。
他的眼瞳凝着暗金色的幽光,“不要骗我!你的话……我都会当真!”
沈绛心中一震,他已经习惯说假话,真真假假,真中有假,假中有真,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真面目是如何模样了。
“我……”
“再骗我,我也会当真!”萧尹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,不容他的眼神有一丝躲闪。
“你果真愿意如此吗?”萧尹的声音嘶哑无比,这话,对他来说,定然也极难问出口。
沈绛被他盯得心都似要被剐开了,他张张口,口中却艰涩不能言,似有千斤巨石压在舌上。
……
最后,他抬起手,拍了怕萧尹的肩膀。
“对不住……”
萧尹捏着他的手拿开,苦笑。
“为什么就不愿信我?”
不是不愿信。
“若是我……不是现在这样的我……或许……”沈绛的声音极低,萧尹蓦然盯着他。
沈绛猛地咬下唇,撇开脸。
再抬头时,已经对他泛起了一丝微笑。
“天……不早了,明日,不是还要出京吗?我先回乾元殿睡觉了。”
沈绛才一转身,就被他抓住了手。
“或许什么?”他问。
沈绛吸了一口气,摇头,再笑得眼眉如新月,“没什么?和解一下吧,出宫之后,要同摄政王对着好几日,不好叫人看见我们在吵架置气吧。”
“是,我们……”萧尹唇角微弯。
沈绛捂着他的嘴,“不是那个,你也别想多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沈绛放下手,道:“这么大人了,你不觉得自己……幼稚的很吗?”
他垂眼看向这殿中满地狼藉。
“我幼稚?”萧尹一脸不可思议。
沈绛忽然低喝一声,向一旁出掌,手腕猛然翻转,一缕掌风过去,五丈之外壁上的一盏烛火摇晃了几下,烛烟又直直向上。
然后他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,一脸疑惑地看向萧尹,“有件事要请教你,我在太庙的净室练这招练了许久,十次只有一二次能打灭,这是为什么?”
“什么?”萧尹莫名,见他突然问地认真,一时不知道该拂袖而去不理他,还是再敲他脑袋一下。
“我都照你之前说的做了,凝气于前,骤然起势,就是不对。”
他还气馁上了。
萧尹叹出此生最长的一口气。
然后抓起他的手,向前一挥,那烛火便灭了。
再道:“这是以气运力,你又没有什么底子,哪有这几天就能会的,每日勤加练习,十年八年之后,大概能略有小成吧。”
“十年八年?”沈绛惊叫。
“你以为练功可取巧?”萧尹抱着手看他。
“哼!我觉得那些本事也够混了。”他背着手大踏步,似堵着气一般走了。
萧尹看着他那样子,哭笑不得。
然后又一声轻叹。
——他又回避了。
夜半,沈绛躺在乾元殿那张空阔低矮的床榻上,辗转反侧。
“不……”
他蓦地坐了起来,帷幔之外,烛火摇曳。
他就知道睡在这鬼地方会做噩梦的。
窗外传来沙沙声,似乎又落雨了,一连三天的午夜,都会下一场雨,天明时又停止。
这雨时急时缓,久不止息。
满殿水汽深浓,寒气四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