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尹的大宛名马，日行一千，夜行八百，二人又快马加鞭，翌日午后，便至盈城。

然才进城门，大雨又至，霎时倾盆如瀑。

二人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店，店中三三两两过路客，对着门外的大雨叹息。

“他奶奶的，这是捅破了天了，又下雨！”

“旱了那么些时日，好容易入秋几场雨，润了土地，前儿我路过城外，看那些荒田也有人播了麦种，谁想这雨就停不下来了，才出土的麦苗，又给冲了个精光！”

“这是天都不想俺们活啊！唉……”

“就这样，刺史还说什么皇太女要办登基大典，按人头摊税银，俺家米缸都积了半寸的灰了，还要出三吊钱的人丁税。”

“我说不如过江去投靠长留王得了，听说长留王手下的兵都吃得饱饭，干得好的，还给发婆娘！”

……

角落里，沈绛瞟了瞟萧尹，萧尹面容隐在阴影，看不清他神情。

忽地，大雨之中，街上有一大群人敲着锣鼓，打着各色彩缎的大伞走来。

店里的人登时都涌去了门口看热闹。

——“是玄女娘娘来了！”

——“跪下，跪下，都跪下！”

一时，街道两旁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好些人来，都齐齐整整地跪在地上，口中喊着“娘娘保佑！”，一个个都甚是虔诚。

沈绛抱着手，依旧大大咧咧地坐在那，见到街上打头的十五对大伞过去之后，过后便有七八个大汉抬了副高椅，上头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，顶上一副巨大的华盖，打扮地和唱大戏一样，手拈莲花，神情傲然。

那女子被抬着经过客店的时候，眼神瞟了过来，落在唯二没有跪下的沈绛与萧尹身上，不过一瞬，又抬眼向前。

等这一群人过去了好久，道旁跪着的人才都站了起来。

起先那些议论的人又满是艳羡地道：“我要是有一丈布、两斗米的供品奉上，也去追随玄女娘娘了，听说玄女娘娘每晚都给信众们熬肉羹吃呢。”

“唉……”

入夜，萧尹不知去了哪里，沈绛把小客店里里外外探了个明白，发现那家伙果真不在，也没有什么暗地盯梢的钉子，连半条尾巴都没有。

沈绛蹲在客房的窗台，对着暗沉的夜空一阵狂喜，——他要是跑得足够快，赶在萧尹之前回到魏都，救出小爱，就自由了啊！！！

自有——美好的自由，就在前方招手——

沈绛纵身一跃，竟如飞鸟无声，轻轻落在对面房顶，虽大雨不止，然于他来说，却似绝好的隐蔽。

那身影似无形，凭风而去，步履飘然，一时似高飞的纸鸢，又似凌空的孤鸿——

雨中，夹杂在潮湿的水腥气中，飘来一缕奇诡的香气。

——是肉香？

沈绛动动鼻子，神使鬼差地停下脚步，顺着香气向一处宅院看去。

“玄女娘娘庙？”

沈绛伏在大殿的屋顶，掀起瓦片，狐疑地向下看去。

庙堂当中赫然十来口大锅，齐齐咕嘟咕嘟冒着滚滚热气，直冲房梁。

肉？这么多！

沈绛眼睛都直了。

底下传来说话声——

“娘娘，今天进的新人，收的十担稻米，二十箱细布，要不要即刻送去刺史大人府上？”

那玄女娘娘高深莫测地点头，“甚好。”

“启禀娘娘，自打进了这盈城，教里又进了许多后生青年，粗粗一算，都有五六千人了，这每日一碗的肉羹都跟不上了，要不要同刺史大人商量商量，挑选些忠诚能干的前往他州他府，也好让娘娘的恩泽造福更多的人啊。”

玄女娘娘依旧点头，“有理。”

沈绛狐疑：“养得起五六千人吃肉？怎么还贪信众的那么点米和布？”

沈绛再看，正对着下方的那口锅，来了个汉子拿着个大铲子的来搅汤，只见那铲子上下一翻，浮起颗圆滚滚的头颅来！

“唔……”沈绛赶紧捂着自己的嘴巴，迅速盖回屋瓦，如同闪电一样窜出了这玄女娘娘庙，狂奔到一条小河边，对着水流汹涌的河水吐地稀里哗啦。

人肉……

“呕——呕——！！！”

吐得他黄胆水都几乎干了，他才停下来，抬头望天，雨滴落在他的面上，冰冷无比。

最后，他手握成拳，苍然长叹——父亲，这就是你的故国和家园吗？你一生都在怀念的中原，已经烂透了，糟透了，无可救药了！

客店二楼的客房内，萧尹不知道几时回来了，他正立在房中桌旁，封了一封信递于身后的信使，信使接过信，抱拳道：“是。”便跳窗离去。

沈绛看着那人消失在夜色中，便听见萧尹道：“进来。”

他进门，抬眼，看着萧尹。

萧尹见他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，什么都没问，只随手扔给他一条干爽的布帕。

沈绛没有接住，布帕飘落在地，他毫不在意，只任凭自己发上的水滴落下，湿了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