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州官道上，今夜雨止，无月有星。

“阿嚏——”沈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，在马上裹紧了萧尹扔给他的斗篷，抱怨道：“那西灵山上有你要跑路的相好啊，这么急，非要半夜三更赶路。”

萧尹自出了丰年镇那妓店开始，就没有接他一句话。

“大晚上的赶路，咱们聊聊天解解乏呗，你看我们也算挺熟的了，交流交流感情，以后也方便相处是吧。”

“我这人最讲义气了，今儿我承你关照，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，之前的事嘛，一笔勾销，行吧！”

“呃——那个，……缭绕香，你真的没事吧？有觉得心里哪里不太对劲的地方吗？”

“你要是哪里不舒服，一定要告诉我啊！我想想辙。”

……

“话说，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金河公主啊？真的那个？”

“我明白我明白，痴情也不是坏事，不过你也别太执着，虽然执着也不是坏事，但凡事看开一些，做人也轻松嘛……”

“你那公主我见过，就你们杀进皇宫那天，长得挺好看的，可惜了，阴差阳错的，你们没见上，要是你们遇上了，就没我啥事了，对不对？我记得她长相，给你画个画像什么的，你派人找找？你别看我这样，其实我画画挺好的，最会抓住人的神韵……”

“你别这么看着我，我对朋友一向是掏心掏肺的！没别的目的，你虽然整天和人勾心斗角的玩心眼，但也别把人都想坏了，稍微稍微给点信任啵……”

萧尹忍无可忍，隔着马，一扬手就抓过了沈绛，盯着他的眼睛，顶着他的额头，“闭！嘴！”

滚热的鼻息喷在沈绛的脸上，沈绛呆若木鸡，心里擦了一把冷汗。

——嚯，说到他痛处了！

“你再多嘴一个字，我就掏出你的肠子，——勒死你！”

他失态了……话出口，萧尹立刻自己闭嘴，满面晦气地松了沈绛，一声不吭的打马。

西灵山前，萧尹下马，望高处云遮雾绕，山峰危绝。

“那……”沈绛刚吐出一个字，萧尹的目色便如刀刺来。

“正经事！正经事！”沈绛忙赔笑，见萧尹收回目光，便指着上山的小路，又不怕死地胡咧咧开了，“你一路投胎一样赶路，不是为了去安州找那李国泰勾搭勾搭搞搞阴谋诡计什么的嘛？怎么又跑来这里？山上有啥？我先说清楚啊，要是我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，你别急着杀我灭口啊！”

“你很怕我？”萧尹忽然开口。

沈绛立刻点头，“将军威风凛凛，权势滔滔，英伟不凡，美貌……呃、那叫令人望而生畏！不怒自威！”

“你是真的怕了……”萧尹淡笑一声。

沈绛微蹙眉。

“在永明宫中，你冒为皇太女，整日做出一副惊战失措、奴颜婢膝的鬼样子，但你其实并不怕。”

“甚至还有闲心去勾搭外臣，煽风点火，造谣生事，收刮财物，窥探小瀛洲，你、什么都不怕……”

萧尹将他逼地贴在道旁石壁。

靠、靠太近了……沈绛面上僵笑，脑中已经掠过几十个跑路的法子。

“但这两日，明明有机会离开，你反而回来了？为什么？”萧尹眯眼看他。

沈绛眼神闪烁。

萧尹看着他的眼睛，察觉他手肘暗暗动了动，立刻扣住了他的肩膀。

“你现在是在回想我之前在你面前展露过的身手，有何种方法能够躲避，只要我一击落空，你此刻便能逃我钳制？”

沈绛微挑眉，脑中划掉一个逃跑方案。

“怎么会嘛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
“你还在想，在这……”

萧尹指着他的左侧衣襟，“藏有一包迷目的药，有制人奇效，大约价值十两银，是你不太舍得浪费掉的，不过用在我身上，不算太亏，是不是？”

萧尹附身，盯着他闪烁的眼睛。

沈绛头摇得拨浪鼓一样，“没有的事儿”

萧尹猛地抓起他的手腕，沈绛手指间赫然夹着两枚闪着绿光的柳叶细刀，隐隐透着苦味，想必能见血封喉。

“呵……呵……”沈绛努力扯扯唇角，“小小伎俩，不敢在大将军面前班门弄斧……”说着，他自觉地松手，那两枚小刀落下——

还不等刀落于地，沈绛正准备抬起脚背接住——

萧尹立刻弯膝，击向他腿部的箕门穴。

“嗷——”惨叫过后，沈绛立刻抿嘴，眼中几乎都沁出了一丝泪花。

萧尹此击，有剧痛。

萧尹冷笑，“你在西河城中混得风生水起，未必是怕了鲜于期才逃出来，如今看明白了吗？这中原的天下，有没有你找寻的东西？而你，一介蝼蚁，什么都改变不了？

乱发垂下，遮住了沈绛的眼睛，看不清他的神情，只有他的嘴角，没有如之前那般皮笑肉不笑的弯起。

“收起你那些张口就来的鬼话，不要再妄图刺探我的想法，这……才是你不该看到的！”萧尹最后警告道。

西灵山上，梵台寺中——

有流水，也有落叶。

漫山秋意，如金如虹。

一双绝美的手，放下粗陶杯一盏，一个绝美的人，却已剃去三千青丝。

“我很好。”

她看着石案前，披了一身叶影的萧尹，笑得淡然。

“只是，你又瘦了……”她伸出手，轻抚萧尹的面庞，“回头，我要给阿莲写封信去，问问她，到底怎么照顾你的……”

萧尹低头，端起茶盏，放在唇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