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糊涂将军(1 / 2)

一入福宁殿,如坠烟海。

一阵半白的烟雾直冲面门,一股浓郁的香烛夹带着草药气味扑鼻而来,直呛得人想咳嗽。偌大的福宁殿里,宫人太监分立两旁,几名太医坐在一处摆弄药石,而另一端,一名身着紫色法衣的道士站在醮坛前,手持法器,踏罡步斗,掐诀念咒,口中念念有词。层层纱幔的尽头便是御床,皇帝静静躺在上面,时不时咳嗽几声,看不清他的神色容貌。

如蔓万万没想到福宁殿里会是这样一番景象,极力控制要覆住口鼻的想法,忍住打喷嚏的欲望,侧头看了眼赵熠。只见赵熠还算镇定,但脸上依旧遮掩不住厌恶的神情。

两人走到皇帝床前,叩首行礼。皇帝赵恒抬起眼皮,纵然虚弱,他的眼神中依然充满凛凛威仪:“老四,你难得入内廷来看朕,怎么,你是来替太子求情的?”

“太子的事情,父皇自有圣断,轮不到儿臣置喙。”赵熠头也不抬,语气平平地回应。

皇帝对着赵熠头顶的玉冠注目一会儿,收起威势,缓了缓脸色道:“那你来做什么?探视朕?”

“父皇春秋正盛,这一点小疾,有了碧元天师的保镇,定然很快便龙体安康,万寿无疆。”

赵熠的这番话,在如蔓听来语气敷衍,甚至有些嘲讽的意味,可重病中的皇帝听了却十分高兴,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,嘴角微微勾起,目光中露出了慈父般的和蔼亲近:“老四,你很少这么对朕说话…”他的手从被子中移出,慢慢伸向赵熠,声音竟有一丝颤抖:“老四,其实你也是个好孩子…”

赵熠明显地身体一僵,完全不曾料到皇帝会有这个举动。他迟疑了片刻,终究还是跪着往前挪了几步,把自己的手伸过去,放在皇帝掌中。

皇帝将他的迟疑看在眼里,轻轻拍拍他的手,幽幽叹息一声:“这些年,朕对你严厉了些,但朕知道,你很有出息。契丹六皇子一案,你处理得很好,朕重重有赏。”说着,皇帝的目光转向叶如蔓,道:“叶乐水,你也有功,朕亦有赏。”

如蔓听了忙诚惶诚恐地磕头:“奴才无功,都是殿下明察秋毫,方才令真相水落石出。”

皇帝见她这般谦恭的态度,非常满意,又道:“朕看得出,你有点本事,日后好好辅佐祐王,听到了吗?”

赵熠的手被皇帝握着,脑中忽然一阵空白,身体僵在那里,原本要说的话也忘记了。直到听到皇帝吩咐如蔓“好好辅佐”自己,脸上才多了些神色。

皇帝见赵熠像块木头般一动不动,面无表情,既不谢恩,也不说话,这般冷淡对待皇恩的态度难免让他不悦,他将自己的手抽回,正色道:“太子的事,仍有疑窦。老四,你是探案的好手,就替朕查一查。叶乐水,你协助祐王。”

赵熠仍身在一团纷乱的迷雾当中,他万万想不到今天入宫会有这样一番遭遇,他那向来冷淡无情的父皇,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父皇,竟主动握住自己的手,夸自己有出息,难道皇帝已经病入膏肓、精神恍惚了吗?

直到叶如蔓在旁边高声应了句“奴才遵旨”,赵熠才回过神来,匆匆领旨谢恩。一直到出了内廷,赵熠依然一言不发,眉头紧锁,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,他思考得太过专注,以致于拐弯时差点撞在了廊柱上。

“王爷小心!”叶如蔓低声提醒。

“嗯。”赵熠停下脚步,抬起头望向内廷的座座宫殿,两眼放空,陷入沉思。

“王爷?”如蔓大着胆子问道。

“你说,官家是不是病糊涂了,在我印象里,他从没有拉过我的手。”赵熠见四下无人,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,语气淡淡地说道。

如蔓怔住,一时不知是该提醒他这是皇宫要谨防偷听,还是该心疼他从小就没有体会过父爱。

远处的红墙绿瓦尽数落入赵熠幽深的眼眸,他轻轻眨了眨眼,那些富丽精致的建筑化为一片模糊的景象,时空在这一刻变得扭曲:“小时候我不懂事,看到别的皇子到了生辰都会收到御赐的礼物,而我却从来没有。所以每年生辰,我都要大闹一场,哭着喊着要见官家。宫里的太监总说,官家政务繁忙,不让我去。到了十岁那一年,人都说每十年是个大日子,我想官家应该赐我些好东西吧。我便在殿中坐了一天,直到太阳落山,星辰低垂,才有一个太监带着一卷薄薄的黄纸。我当时很兴奋,对我的第一份生辰礼物充满期待,结果,却听见太监冷冰冰的语调说着派遣我去河东历练。我听完只觉得五雷轰顶,不敢相信,直冲到福宁殿外恳求他不要让我离开汴京,而他却连殿门都不曾让我踏入。我回去后,在母后的画像前痛哭了一夜。从那之后,我就认命了。”

赵熠原本向阳生长的内心被生生烧成一片万物枯败的荒芜,而那些野火掠境后留下的灰烬也早已被他埋葬在心中的枯井,他从此便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,独活在世上,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。

他仍然盯着那片恢弘的飞檐,自顾自地回忆,声音变得缥缈,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:“十年深宫孤月,八年边关纵马,六年赋闲在家,我想不到会有被他拉住手的一天。都说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他…也许快死了吧。”赵熠怪异地咧嘴一笑,随后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
此刻,周遭寂静如空,风过亦无声,如蔓静静听着,心脏一阵阵发紧,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形单影只的孤单少年,与眼前寂寥落寞的高大身影重叠在一起,竟让她的心底泛起痛楚的苦海,仿佛自己也经历了那一切。

赵熠慢慢转过脸来,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,故作轻松地笑了,打趣道:“嗐,幸好是你,若是其他人听见我这些话,会以为谋反的人是我呢。”

如蔓面对他勉强挤出的欢颜,却笑不出来,她真的心疼他了。她无法想象,一位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此冷漠,更无法想象,这个孩子在最需要爱的时候经历了多少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。

赵熠看到她清澈的眸子中满是悲悯,竟慌张得如触电般转开自己的目光,另起一个话题道:“官家让我查这谋逆案,看来他也没打算将太子一棒打死。现在时间还早,我们先去听听杨从季的口供。”

叶如蔓见赵熠不愿再说及此事,便垂首收回自己的目光,低低应和一声,随他出宫,直奔天牢。

杨从季与一般的禁军不同,他身材矮小偏胖,眉尾处刺有一串青字。赵熠和如蔓来到牢房前,便看到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将领披散头发,歪着脑袋,若无其事地蹲在地上啃咬稻草。

“杨将军,本王奉圣谕前来调查你伙同周怀忠谋逆一案。”赵熠像素日里与人打招呼一般,十分温和地说道。

“嗯。”杨从季眼皮都没抬一下,敷衍地应了声,嘴里继续叼着稻草,倒是显得比赵熠更加坦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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