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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烟山庄(1 / 2)

雨,又连续下了三日。一声声,一更更,朝朝复暮暮。

赵熠所中的扶棘草之毒经过七日的调理基本已解,可他背上的旧疾却有所加重,时常不分白夜地发作,疼痛仿佛在骨髓里不停地流淌,蚀骨噬心。

暗夜里尤甚,潮湿的空气就像千万只小虫,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每一寸肌肤。他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,在一片混沌中,他的思绪飘出了很远很远……

他有过无数个难眠的夜晚。小时候,他曾在偌大的宫城里一滴一滴细数着更漏声,望着月亮阴晴圆缺的变化,等待着父亲的到来。长大了,他曾在荒芜的戈壁上枕着冰冷的刀剑,静听大雁的嘶鸣,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。再后来,他在自己的府邸之中,看到汴京街市上繁华的灯火,听到酒肆里起伏的吆喝,心一点点冷了下来。他已经不再有任何等待。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,世事就这样渐渐变迁,而他也这样慢慢衰老、死去,直到变成史书上的一笔名字、宗庙里的一块木牌。

一阵夜风吹开了他的窗户,一阵幽香潜入屋内。赵熠只觉神明一清,从混沌之中抽身出来。

是院中那株茉莉。

他披衣起身,倚在窗前,静静地看着。这几日,无论是炎炎烈日,还是疾风骤雨,那茉莉始终傲立于枝头,又开出了几朵洁白的花朵,清香溢满了整个云霞院。

他有些动容。黑暗中仿佛有一只大手,带着涓涓暖流拂过他的身体,驱散了阵阵疼痛。然而更深处,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在内心那早已凋敝、杂草丛生的冢丘之上,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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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二十九日,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。一行车队沿着庐山山道蜿蜒而上。

“今天可真是个好天儿!江州可真是个好地方!”唐献站在半山腰的凉亭边,俯瞰山脚下的江州城烟气升腾,云雾缭绕,仿若蓬莱仙境,不由得感叹道:“这边的景色与汴京迥异,真可谓秀丽无双啊!”

韩长庚在一旁的松树下架炉煮水,忙于茶事,听到这话,他斜眼瞥向唐献道:“你前几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。前几日阴雨不断时,你可是咒天咒地,恨不得赶紧插翅返回汴京呢。”

“我那是担心王爷在边关落下的旧伤。你也知道,若是不下雨,还好些;只要一下雨,他的背上就容易酸胀疼痛。不过现在好了,江州那几桩大案已经了结,官家又恩准王爷留在江州养病,晚些回京。正好可以上庐山看看咱大宋的大好河山,哈哈!”唐献面向山谷伸出双手,感觉心情舒畅,数日盘桓在众人心上的阴霾被一驱而散。

“江州的案子还不算了结呢。张汝成跑了,三万两赃银也不知所踪,官家让程慕贤接手追查,估计还得费些功夫。”韩长庚边听着,边向一个盛着茶膏的黑色茶盏中注入开水。

“王爷已经替程慕贤做了很多了。若程慕贤连这点扫尾的工作都做不了,还当什么提刑啊!”

“慎言!慎言!”一滴热水溅在韩长庚手上,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,“妄议朝廷官员,是你能做的?若是被王爷听到,又该骂你了。”

“是是是,不说这个了。”唐献一捂嘴,侧眼看了看四周,对着韩长庚窃窃私语道,“哎,你说那叶姑娘,江州结案就该走了,怎么还就赖上王爷不肯走了呢?”

韩长庚无奈地冲他翻了个白眼,手上的茶筅不停地击拂杯盏:“你怎么这么八卦,王爷都同意的事情,你还追究什么?”

唐献眼珠一转,头头是道地开始分析:“不过也是,王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,虽然明面上没人说,可我听说暗地里,连汴京的贵家小姐都赞叹呢。你知不知道,她们还评了一个汴京十大公子榜,据说王爷位列第一呢。”

“你这人,天天乱七八糟地打听什么呢…”韩长庚转了个身,根本就不想理他。

唐献说到兴头上,也不管有没有听众了,自顾自地说着:“咱王爷这么好,只可惜官家他迟迟不赐婚,唉,也不知是为什么。我看叶家这个小姑娘这么有心计,说不好心里筹划什么呢。”

“唉呀慎言,慎言!王爷过来了。”韩长庚实在听不下去了,甩下一句话,端起茶盏放到凉亭的石桌之上。

赵熠的马车停在不远处。今日,他受紫烟山庄庄主之邀上山拜访,换上一件带有海棠花纹绣的白色长袍,领口袖缘镶着浅紫衣边。他走下车对严午吩咐几句,便到凉亭中饮茶。过了一会儿,严午领着叶家姐弟走了进来。

叶家姐弟身形瘦弱,面色白皙,眉眼间有三分相似。他们穿着宽大的小厮衣裳,远远走过来,就像一大一小两个孩子,与赵熠身旁高大精干的侍卫们形成鲜明对比。两人对着赵熠深深行礼,叶如蔓道:“问王爷安。我们姐弟俩感激王爷赐银将我父母安葬,大恩大德,永世难忘!”

赵熠迎着光坐着,正闭目养神,听到声音,抬眼道:“无妨,你的伤如何了?”

“回王爷,我好多了。”

“你之前说自己身上有伤,父母双亡,幼弟体弱,凶手逃逸,担心遭遇不测,执意要随本王上庐山。本王念在你破案确实有功的份上,才应许你的。不过你要记住,本王在庐山上至多盘桓七日,便要返回汴京。到时你找长庚领些银子,带着弟弟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。千万不可再撒泼耍赖,记住了吗?”

叶如蔓拘谨地垂下头,微微缩着背,蜷起双手,低眉顺目,看起来弱不禁风:“是,小人记住了。”

赵熠转身望着远处的江州城,良久才道:“既是跟在本王身边,原来的身份不便再用了。长庚已经打点过江州衙门和云锦园,说你们拿着银子离开江州了。以后你俩就是本王的侍…”另一个“从”字还没出口,赵熠想到两人的身形,还是算了吧,“以后你俩就是负责通传的小厮,名字也要改一下。”

一阵悠悠清风自谷间吹来,拂去些许暑热。赵熠环望四周,群峰竞秀,郁郁葱葱,松石之间,山泉飞流。他手指轻敲桌案,沉思片刻,道:“你就叫叶乐水,你弟弟叫叶乐山吧。”

“多谢王爷赐名。”姐弟俩躬身行礼,退了下去。

叶如蔓拉着叶如萧走到祐王车队后方的一棵松树下,递给弟弟一筒盛满水的青竹,道:“萧儿,再喝点儿,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呢。累不累?热不热?”

叶如萧摇摇头,牵起姐姐的手,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:“七日之后是不是又要被赶走了?”

叶如蔓伸手擦去弟弟额头上冒出的汗珠,道:“拖得一日是一日。张汝成还没抓到,大仇未报,我会努力留在王爷身边,至少,跟着他咱们不会像以前那样遭遇不测。”

叶如萧紧紧握住姐姐,写道:“姐,祐王爷看似平易近人,但毕竟皇亲贵胄,难以捉摸,你千万小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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